话题丨闫士杰：红砖美术馆站在未来的坐标看当下
编前话
2019年，在全球政经局势剧烈震荡的背景下，各行各业都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局，艺术圈也不能例外。而作为艺术生态圈承担美育公教职能的民营美术馆，能否寻求变革突破？
罗振宇在今年的跨年演讲中，兜售的关键词是小趋势和非共识。观察中国的民营美术馆，2019年的种种新举措，似乎也在印证着同样的迹象：
昊美术馆将艺术设计商店从上海开到北京王府井，木木美术馆在老城区打造艺术社区，宝龙美术馆在厦门复制艺术商业综合体，今日美术馆瞄准未来筹建艺术今日学院......
今天的美术馆，正从之前的单一展示场馆概念，逐渐发展成一种全新的艺术场域——融合了艺术品鉴、艺术教育、艺术销售、艺术社交、艺术生活等多元样态——观众、人流、票务成为民营美术馆必须面临转变的小趋势。
另一面，民营美术馆与画廊不同，一出生就谨慎地与商业保持着距离，有着学术、收藏、公教、展览最本质的属性。不同出身、不同背景、不同个性的民营美术馆在各自运营轨迹上很难达成共识。在依靠捐赠收入很难维系持久发展的当下，各家民营美术馆又该如何破局呢？
ART POWER 100自8月起重磅推出中国民营美术馆改革系列，继上周刊发昊美术馆掌门人郑好、宝龙文化中心掌门人许华琳的访谈之后，本期将推出红砖美术馆馆长闫士杰的独家专访。
红砖美术馆 园林景色
红砖美术馆一经面世便刷新了人们对于美术馆的很多常规性认知。园林加艺术的生态湿地计划让红砖美术馆成为打破艺术壁垒、面向公众休闲度假的好去处，本来偏僻的地方反而成为了区位优势，艺术生态湿地的版图不断延展扩大。
馆长闫士杰，用形容红砖美术馆的一句话“粗粝的精致、狂放的温柔”来形容红砖美术馆的这位掌门人再合适不过了。红砖美术馆对闫士杰来说，绝对不是玩票，他一心扑在馆里的大小事务上，践行着个人对艺术的一份理想与愿景。
红砖美术馆馆长 闫士杰
在收藏圈里，闫馆长一向低调，当年“千手观音”的收藏魄力的确给艺术圈带来了震荡。在今年红砖美术馆5周年的收藏回顾展上，这件作品再次亮相，展览与之同名，表现出了红砖美术馆在收藏上的坚定与信念。从艺术史角度收藏经典、从艺术家创作角度收藏重要节点的代表作已经成为红砖美术馆收藏考量的两个硬指标。
2019 《千手观音》黄永砅 1997-2012
红砖美术馆“千手观音”展览现场
六十年代出生的闫士杰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整个进程，面对5G时代的来临，已过知天命的他似乎比年轻人还兴奋，他认为人类的创造性便是对未知的探索欲望，因为未知，才会有知。有知就会有定力，就会有态度，就会有行动。从闫士杰的表达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面向未来无限开放、包容，也更加丰满、活力的红砖美术馆。
闫士杰与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在布展现场
美术馆的“危机意识”
ART POWER 100 : 在美术馆的运营中，你觉得目前最大的忧虑是什么？
闫士杰：你能看到每个时代的转型它所产生的那种能量，就是进化的演变过程。我认为地球在加速，比如说人类文明从猿到人是一二百万年，农耕文明一万年，工业文明三百年或者更多一点。从第一台计算机到智能化时代，这眼看着已经到跟前了。如果把它理解成一圈的话，那你现在三十年可能走一圈。如果今天的人没有这种危机意识，不懂得这种进化，我们会被淘汰。所以这种危机意识是我们行动的原动力。在一夜之间，世界就变得很快。一个产业没了，另一个新的产业出来了。
ART POWER 100 :当代的艺术作品，是不是也映照了这种进化带来的焦虑感？
闫士杰：我们从西方一些艺术家的作品或是中国艺术家作品中，都能深深感受这种焦虑感的敏锐性。比如说杜尚拿现成品做作品的时候，多少雕塑家、画家会不焦虑呢。只不过那个时候转化得慢，可能用几十年，这一代人才逐渐到另一代人。可是现在，可能就是你人生的十年，它是一次大的从螺旋式上升到断崖式改变的转变。这就是这个时代。
2018 “安德里亚斯·穆埃：摄影”展览现场
观众参观
ART POWER 100 :对于您6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面对这样的转变，您的经验还能奏效吗？
闫士杰：很多企业家在一个周期中消亡，可我们学到了怎样逃亡，否则早就消亡了。这是第一个态度。那这种逃亡的态度是什么？那就是储备未来，你不是高手，可是你有生存的基本权利，否则你就得死亡。
从发展的角度上说，我们会提出智能时代，艺术家是什么？未来艺术品会是什么样？谁思考得更多，谁准备得更好，谁就能应对。
你在探索未来的时候，你可能会失足，也可能会吃亏，这就是学费。但是你不能交了学费没有成长，你也不能一直交学费，那就要死亡，与你成长的过程要成正比。
ART POWER 100 :您做好迎接它的准备了吗？
闫士杰：比如，我们现在在建立一个生态的美术馆，我们提出了艺术湿地计划，在这里头，有阳光有风，有生态，还要有最前沿的艺术作品。我们要逐渐建立起一个观众愿意来的，聚集的一个生态，从物化的资源生态，进化到人文的艺术生态。
湿地环境
ART POWER 100 :在湿地计划中，您会强有力地去表达一种观念性的东西吗？
闫士杰：现在有一个说法，就是第三空间，我理解第一、二空间肯定是家庭空间、工作空间，红砖美术馆便是一种第三空间。让大家走入一个享受自然、消费文化、欣赏艺术的这样一个过程，这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实际上，我们今天所有的行业、所有的创新都是为了创造什么？你未知的一种生活方式，或者在已知基础上更好的一种生活方式。你只有打开一扇门，才会有一个更宽的、更新的生活方式。
ART POWER 100 :可以这样理解，展览馆的墙被您打破了吗？
闫士杰：是的，红砖美术馆在筹划的时候，就有了这样一个方向。中国未来的三十年，可能就会出现追求精致生活、然后对艺术的需求大爆发的这种状态，所以我对未来非常有信心的。我认为我们中国有很多特有的能量，实际上这些年创造的财富非常的巨大，可是这种财富和我们整个人类的进步是同步的，有时候是相辅相成的。我相信，中国不仅在世界上是经济强国，中国的文化也会向世界说话，给世界的发展作出贡献。
2018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道隐无名”展览现场
一位馆长的“收藏理念”
ART POWER 100 :最近做的“千手观音”5周年收藏回顾展，黄永砅的大型装置非常瞩目，但是也曾经受过非议。做为美术馆收藏，您有怎样的方向考量？
闫士杰：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不同的价值观，有不同的选择。我是一个红砖美术馆的创办人、馆长，我们的收藏，不能说没有我的痕迹，但更重要的，我是站在美术馆的角度去做这样一件事。如果是站在经济增值的角度收藏，选择可能会不同。因为我可以不考虑这个艺术作品我必须传承给谁，或者在未来让谁去看。
黄永砅18米高的《千手观音》，当时很多人不敢收藏。他敢创造我就敢收藏，当时有些人对手千手观音是有非议的。后来我还收了黄永砅最小的作品——《桃花源记》，展开就几张纸，它更像手稿。实际上，大和小不是绝对的，可是桃花源记一定是黄永砅的经典作品，他是个当代艺术家，他不会去研究古人、吹捧古人，或者说用古人这篇文章去做一个论文。他通过这种生存生命的过程，体验到了东西方的对抗和融合，人与人的排斥和解。所以这是黄永砅手稿里头的最重要的作品。
2019 《千手观音》（局部）黄永砅 1997-2012
红砖美术馆“千手观音”展览现场
2014 《桃花源记》黄永砅 红砖美术馆
“‘太平广记’之结束——《马戏团》的到来”展览现场
ART POWER 100 :这样的作品更像是一个文献类的艺术品，红砖美术馆对艺术家的文献也一直很关注，为什么会把文献收藏部分放到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
闫士杰：我们很多人对艺术家的理解、认知的方法存在偏差。你不知道艺术家是谁，他生长的过程是怎样的？他平时怎么思考的？你怎么解读他的作品呢。尤其童年的那段记忆对一个艺术家蛮重要。比如说埃利亚松，他的成长阶段是在冰岛度过的。冰岛多少人？白色的世界，一片荒凉的星球，极光长昼，繁星。但是他的胸怀是大的，虽然人口不多，可是他看的都是世界奇观。所以他对极地的这种爱以及对能量场的认知，才能在作品中有所体现。
所以，在做埃利亚松个展的时候，我们还要配一个文献展。我们也请他在这里画他的手稿。这个手稿实际上价值很高，为什么？你不看手稿，你是看不到他对艺术理解那种结构性的模型，否则你只能看到他那个模型产生的作品。你看他这个模型的时候肃然起敬，这是很可敬的一个事情。你才发现，原来他真正的高度在这里，他的内心是这样的。这起了一个解码的作用，最起码我们多切片、多维度地让我们的观众更深入地理解作品和这个人，这个是红砖可能要坚持的一个做法。个展与文献展各自独立，又成系统。
2018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手稿
2019 “千手观音”文献图书区
美术馆的“观众态度”
ART POWER 100 :大家对红砖美术馆的印象中，觉得它特别会做宣传，做了很多可圈可点的“网红展”，但是观众买账的事情一般在业界就会有争议，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闫士杰：现在美术馆都在做网红展，红砖是有度的，度是什么？我们要有对这个时代的“网红”传播、“网红”参与，这是这个时代的语言、时代的媒介，我们必须积极地推进。
你可以把“网红”作为一个媒介去思考。它就是平台，一种传输手段，不是说好的艺术就跟“网红”不对话，看你输出的东西是什么。比如说有高度或者有责任感的人，他做出来的“网红”展可能既愉悦了大众，同时又有一些启发思考的作用，不是纯粹娱乐的东西。
我们作为一个有学术概念的美术馆，一个想走得更远的美术馆，那你就要坚持艺术离它的本质更近一点，更真诚一些。这样你就不会为了利益去放弃对艺术的真诚和这个权利。实际上有些权利是自己放弃的。
儿童公教活动现场
ART POWER 100 :受众在美术馆的运营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了吧？
闫士杰：我们做一个展览也好，做一个项目也好，首先要知道我们观众需要什么？我们这座城市需要什么？你要有很多这种认知，围绕这种认知，明确你就是服务，这个角色要懂。
比如说埃利亚松，他说我的作品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是观众。所以策展人在展览中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要建立一个策展思路。这个策展思路会把艺术家的一些相关的作品，跟他的策展思路进行一个链接，形成一个新的语言系统。然后再让观众在这个语言系统里认知。
ART POWER 100 :向观众传达艺术家或者艺术作品的时候，您对解读的度是如何衡量的？
闫士杰：虽然艺术家的作品，艺术家是不介绍的，作为我们也是不能随便说的。每个人有自己的认知，为什么要强加于别人呢？但是作为一个背景资料可以去做。
黄永砅当时是不接受记者采访的，一开始我们感觉很可惜，后来我们感觉，实际上艺术家介绍自己作品的，有可能会让观众局限在艺术家自己的认知里。艺术家创造的是一个发酵的东西，是要跟别人起化学反应的。它应该像一个种子一样，种到每个人心里去，发生什么艺术家也无法预测。
2018 “尼格尔·罗尔夫：正当时” 行为现场
ART POWER 100 :最近看到一句话，好的艺术从来不是观众的敌人，它总是在寻求与观众最佳的一种交流方式。
闫士杰：我们做收藏也有这句话，好的东西，一定是能打动你的，它会说话。如果它无法感动你，它一定不是最经典的。那种生命力是无法抗拒的。
美术馆的“未来认知”
2019 "千手观音"展览现场 《声音银河》奥拉维尔·埃利亚松
2018 “仪礼·兆与易”展览现场
ART POWER 100 :很多民营美术馆都在聚焦年轻艺术家，但是这个群体不确定性会多一些，您又是如何面对这群艺术家的？
闫士杰：如果消极的地看，我们认为很多东西不成熟，在这个阶段可能有很多进化的需求。可是整体看，希望还是在年轻人身上。你需要对未来的预判，甚至对未来的引领。我们做了很多国际好的艺术家，也是希望对年轻艺术家有一种推动。中国随着这种综合实力的发展，实际上艺术家团队、观众群体的整个成熟度也会逐渐深入。这个不用悲观。
ART POWER 100 :中国的艺术和文化是渴望年老的一个艺术文化形态，心智、阅历成就作品的成熟度，现在年轻艺术家似乎就没有这个天花板，您怎么理解这种现象？
闫士杰：过去艺术审美是被那些经典作品来引导的，比如蒙娜丽莎这样的经典之作。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网络，我们没法进行直接高速的沟通。但是现在的作品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对了。比如，丹麦家具认定一个大师标准是什么？说这款家具在全世界持续了多少年？累计生产了多少？这是表示它经久不衰的一个传奇，一个大师的标准。所以标准都变了。网络普及以后，我相信大型装置也会少了。所以，我们还得准备好收藏5G时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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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道隐无名"展览
特别互映项目“形影·不离”
ART POWER 100 :关于杜尚奖的展览，红砖美术馆已经做过两次了，这个展览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闫士杰：它是法国当代艺术的引领性品牌，对这个国家对整个世界都是有贡献的。比如说，到英国就会想到特纳奖，到法国就想到杜尚奖。那到中国想到什么奖？未来肯定会有啊。那我们先把别人成熟的经验、系统的东西告诉中国的观众，这是一种逐渐的培育过程，或者给它吸收营养生成的过程。就等于说，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着的梦想者，能看到想到很多东西。
“沿着本没有的路行进”论坛现场（右起：杜尚奖提名者，参展艺术家贝特朗·拉马什、策展人安娜贝尔·特内兹、法国国际艺术传播委员联合会主席吉尔·福奇、法国国际艺术传播委员联合会副主席克劳德·波南）
2019 “沿着本没有的路行进--十四位杜尚奖艺术家展”
展览现场
ART POWER 100 :那您将来有打算酝酿这样一个奖项吗？
闫士杰：我不敢说，中国一定会有，我会做推动者，我们红砖最起码在贡献自己的这种努力。
2017 “高压-杜尚奖·法国当代艺术现场” 展览现场
卡德尔•阿提亚 《人造自然》
ART POWER 100 :这12年走过来，您觉得美术馆运营中最大的难点是哪儿？
闫士杰：对我来说，我真的没有认为难的问题，我认为就是你怎样往前走的问题。你愿意往前走，你就会克服所有的困难。你克服了困难就不是困难了。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认为最大难点是你对未知的无知。如果你在探索未知，你就会有知。有知就会有定力，就会有态度，就会有行动。
出品人/ 马继东
主编/ 尹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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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尹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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